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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力平教授在第八届世界经济论坛上的发言:大摩擦与大调整的世界经济

2018.12.150

各位来宾、各位同学和老师,大家上午好!非常高兴来参加世界经济论坛,刚才听王晋斌教授有关世界经济前沿报告展示。我认真拜读了这份报告,从中学习到很多新的知识和信息以及对当前世界经济热点问题的解读和展望。

这份报告具有五个鲜明的特点:

第一,前沿性。用50张图表概述了世界经济若干重要问题上最新的统计信息。

第二,全局性。这既涉及到了主要的发达经济体,也有重要的新兴经济体,以及多方面的国际经济关系。

第三,前景展望。通过对很多重大经济事务、国际经济关系的梳理为我们提供了看待未来和世界经济运行趋势的很有参考性的意见。

第四,这份报告坚持周期分析与结构分析相结合的视角。它不仅仅是用于只是看看一些周期性的变化,也有背后深刻的结构性关系的启示。

第五,宏观、微观以及国际分析结合在一块,我们成功学习到许多新的知识。

当前正是世界经济研究一个非常好的时期。随着中美经贸关系的变化以及两国政策层面的高层互动,给我们提出了很多思考的问题。

正如这份报告所说,我们正处在大摩擦和大调整时期当中。这里集中汇集和反映了若干我们以前所没有见到的矛盾,而这些矛盾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当中制约和影响我们政策决策。我们作为经济学家应该怎么认识和把握这些矛盾,的确是一个大问题。报告提出了非常好的意见,并指出了新的机遇。我期待未来中国人民大学学者们会在世界经济研究领域继续取得新的突破。而且在座的很多年轻人中未来也会以各种方式加入到世界经济研究和分析行列当中来。

报告的基调是“大平庸周期”的延展。我觉得这个提法非常好,十分准确。我想就其中的一个问题谈一下我个人的一点补充意见。

“大平庸”(Great Moderation)这个词最早提出是在90年代,用以概括当时的世界经济,尤其是美国经济。现在回头看,那时是经济全球化的一个黄金时期。那时一些学者在争论,经济周期是不是消失了?是否进入到“永恒的经济增长时期”了?按照美国经济学界的常规测量方法,即国民经济研究局(NBER)的定义,连续两个季度GDP的负增长被定义为衰退。如果这个事情没发生,经济就处在增长时期,也就是处在扩张时期。

依据战后几十年来的时间序列数据,人们看到,美国经济在90年代的经济扩张延续了128个月,即十年稍多。目前这一轮经济周期,若从2010年9月份算起,迄今(2018年10月)已延续118个月,长度上仅次于90年代那场长周期。也就是说,目前美国经济的扩张时期已成为其史上第二长的了。到明年年中(2019年7月左右),这轮增长周期或会超过历史记录,成为最长一次增长周期了。 但是,美国国内许多有影响的经济学者都认为,美国经济增长撑不到那个时候,在那之前经济衰退会出现。他们似乎都比较悲观。在这里,国内许多人士对国内经济扩张的看法似乎却多为乐观。

这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当前美国经济增长自2008年那场金融危机结束以来能够延续这么长的时间,而且还有可能继续延长?王晋斌教授的报告认为这场扩张周期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其中会受到一些新的因素干扰。这里谈一点我个人的补充看法。

首先是关于目前扩张周期为什么这么长、而且还可能再延长的原因。我认为,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经济中的实际利率水平依然在低位运行。实际利率有许多度量指标,现在学界比较爱用的是有效基金利率减去个人消费支出的价格变动指数(PCE)。后者与我们常见的CPI指数稍微有点区别,接近于扣除燃料食品的核心CPI指标。截至到目前(2018年11月)按此测量的实际利率在美国还是负数,尚未转正。在实际利率为负的背景下,厂商和消费者都有意愿去扩大支出,因为它意味着所有的借贷实际上是没有成本的。因此,美国经济中的投资需求和消费需求会继续延续增长势头。

展望未来,联邦储备委员会会将联邦基金利率从现在2.5%的水平提高到3%甚至3.5%,那时,实际利率指标就会转正。一旦转正了,厂商和消费者个人需要顾虑借贷成本。在这个时候,总需求发生一定程度的收缩就在所难免了。这将是一个重要转折点。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这个指标仍然为负,所以它是支撑美国经济继续扩张的重要经济因素。

关于实际利率长时间停留在负数的原因也值得关注。以往的经济周期大都有个惯例,即实际利率在经济总量恢复增长之后不久就转正了。但在此轮经济周期中,实际利率却长时间中停留在负数水平。这显然与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以及不同寻常的美联储货币政策操作有关。美联储在应对那场危机时所实施的量化宽松政策(QE)有两个内容,一是资产购买,二是把联邦基金利率降低至0%到0.25%。在这个背景下,当经济复苏开始时,美联储的量宽退出策略是分阶段进行。在第一个阶段,约从2013年开始,实施分步骤的退出资产购买计划。这个计划缓慢稳步进行,费时大约两年。之后才开始第二步,即上调利率。这从2015年底开始。对比历史,可以看到,2009年开始的美联储资产购买政策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这个因素的加入,自然也就延缓了它的利率调整。而且,2015年末开始的利率调整本身也是迟缓的。美联储据说是汲取了以前的经验教训,没有像在2004到2006年期间那么快那么大幅度地上调利率。截止2018年11月,美联储上调了8次利率,加息总幅度为2个百分点。正是这种相对温和的加息政策,使得实际利率的上述指标长时间中停留在负数。 这个局面总的说,与金融危机之后的非常规货币政策有密切关系。

关于外部需求及其变动趋势,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不管是美国还是中国,经济增长都大量依靠外部市场。在中国经济从2014-2015年开始出现下行后,由于各种政策性和非政策性因素的影响,经济下行节奏实际上较为缓慢。我国货物进口的美元额在2015和2016两年中出现减少,表明进口需求收缩了。2017到2018年,进口需求转为增长,其中2017年货物进口的增长率高于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增长率。这样,在当年以及在2018年,中国支持了世界经济增长。这一点也印证了王晋斌教授有关中国对世界经济贡献作用的分析。像中国这样的大型经济体,能够让自己克服下行压力,保持进口需求的增长,殊不容易,对世界经济增长做出了难得的贡献。

但是,另一方面,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应看到,尽管有美国和中国等大型经济体的需求支撑,世界经济仍然面临着一些深刻的矛盾,也就是大摩擦和大调整在发生。在这个大趋势背后,我觉得三点因素值得重视。

第一,跟“大平庸”有关,世界范围内的技术进步现在相对平缓。这不是说现在没有技术进步,而是说许多现有技术进步及其经济意义没有过去那么重大。重大技术进步通常会带动企业投资的显著扩张。现在却较难看到这种情况。

第二,全球资本流动(FDI)在减速。国际直接投资流动2015年以来有明显减速。在这个过程中,还出现了特朗普的减税政策及其巨大影响。特朗普减税计划在2017年底通过,随后对全球资本流动带来巨大影响,主要表现在美国企业大量回撤其在海外的资金。也就是说,特朗普减税政策对全球范围内的美资产生了巨大的回吸效应。

联合国贸易发展会议(UNCTAD)在2018年初发布专题研究报告说,预计特朗普减税计划会在未来几年中影响多达2万亿美元的美资回撤。这个美国企业对外投资的回流,不仅在统计上意味着世界范围内的跨境直接投资的减少,而且也给美国经济带来影响。从2017年底到2018上半年大量美资回流境内,并没有马上带动美国国内投资(即企业在资本设施上开支)的增长,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美国国内股市上涨。因为这些资金回流后,很多企业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股票要买回来(stock buyback)。这当然增加了股市中的需求,事实上也是美国股市在今年第4季度以前持续高涨背后的一个重要因素。人们在讨论和预测特朗普减税政策对美国制造业的影响。我觉得会有一定影响。

最近有两件事发生了。一是苹果公司花了上亿美元在美国某地购买几千英亩土地准备用来建厂房投资。第二,通用汽车公司(GM)在北美关闭了几家工厂。后者的总裁说这些工厂盈利不够。从微观的观点看,美国产业中的结构调整在继续进行。制造业总体上处于增长进程。减税政策或会是其中的一个有利因素,但总体上看最重要的一个有利因素是,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经济中普通劳动成本增长的相对迟缓,制造业发展的劳动成本制约也就相对减轻了。美国制造业的增长福利或者说潜力是有增强的。我看到“经济学人”周刊(The Economist,2018年10月20日)报道说,从2010年以来到现在,八年中美国制造业就业人数增加了200万。

第三大事件就是中美贸易摩擦及其广泛影响。这件事情正在发生中,如何演变和进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两国领导层怎么寻求破解之路。这件事,会影响到我们的未来。也是前所未有的新挑战。如何认识和把握这个问题,需要学界政策界以及社会各界高度的关注和探讨。这是我学习报告的一点体会,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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